天使坠落在哪里

天使坠落在哪里

八月份在去西站坐高铁的路上,看着道路两边远去的风景,我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白的迷失感。我并不为离开而感到悲伤或者不舍,我只是突然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,原来我已经二十六岁了,可是我的脑子还是空的,仅仅几年的记忆却像是隔着一辈子一样遥远。六年以前,我在综C的教室里上着全英文的有机化学课,我前面的胖子时不时回头对我做着鬼脸,我在课上看完了路内的《追随她的旅程》。我很喜欢书里对西游记的描述,书里说西天取经是对漫长的时间的对抗,而不是与路程或是磨难的对抗,我那个时候觉得人这一生也不过是在抵抗漫长的无聊的时间,现在我依然这么觉得。一切就像那道路两旁不断后退的风景一样,变了又没变,反正是离我越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了。讽刺的是,一个在有机课上看小说然后挂科无法保研的人,做了整整五年的有机化学。我那天在火车站把路内的三部曲又找出来了,因为想起来其他两本没读完。读小说也是无意义的吧,很多年轻时读过的文字今天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。直到今天晚上,吞下几杯浓茶睡不着觉的我,才能一鼓作气读完《天使坠落在哪里》。听着耳机里的aruarian dance,小说戛然而止,大概不会有天使来拉一把我这种人吧。

黑夜,有如正午般庄严……..

火车开走了。雨水绵密,落在我们身上。借着站台上黯淡的灯光,我认清了路,横穿过铁轨,把宝珠托起来送上站台,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。站头上没有人,有一个钟指向十点整。

这个货运站离戴城还很远,我从未来过这里,只知道它靠近一个镇。在它和戴城之间隔着很多丘陵,大片的树木,可以称之为森林,中间穿插经过一些公路。它似乎离孤儿院挺近的,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,也许并不近。空气凛冽,站台的顶很高,飘进来细密的水汽,我和宝珠往里走。倘若现在上路,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冻得受不了。

地面凹凸不平,被重物压得变形。我们走到出站口,大门锁了。隔着铁栅栏,看到外面是货场,阴沉沉的,一个个巨大的货箱蒙着油布堆放在平地上,有两盏灯照着。我轻拍铁门,低声说:“宝珠,今晚我们回不去了。”一列火车从身后经过,发出巨大的喧哗声,过后又骤然平静下来。宝珠说了一句什么,我没听清。

“你刚才说什么?”

“我说我冷。”

我把外套脱下来,给宝珠穿上。

“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。”我说。

“路师傅,你现在看起来好严肃啊。”

“我刚才忽然想,怎么会带着你来到这个地方呢?我每到一个陌生地方,总会觉得很惊讶,怎么会来到这里,它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。”

“这听起来太不像你了。”

“这也是我,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我的。”

“我只见到过幼儿园时代的你,还有现在的你,中间好多空白。”宝珠忧伤地摇头说,“路师傅,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你。”

宝珠裹紧了我的外套,仿佛真的很冷。我茫然地拍着裤兜,又去掏外套口袋,发现我的香烟不见了。这晚上我不能没有烟。它大概是掉在铁轨下面了。

我撂下宝珠,独自跑了回去。在我爬上来的地方又跳下铁轨,掏出打火机细细地找。微光亮起时我觉得自己像个考古学家,正在墓穴里探宝。

“你怎么还不上来?”宝珠说。

“嘿,有人在这儿用粉笔写了句子,应该是诗。居然有人在这种地方写诗。”我站在铁轨边,端着打火机细细地看着站台侧面,水泥壁上的字迹。

“写什么了?”

“没看清,让我看看。”

“火车来了啊,快上来吧。”

宝珠走了过来,居高临下看着我,向我伸出手。我手里的打火机忽然灭了,觉得自己盲了一下。

宝珠说:“看到什么了?火车快来了啊。”

“火车不在我这根铁轨上啦。”

“到底写什么了?”

我仰起头看着宝珠,雨水落在我脸上了。宝珠的身后是一盏日光灯,被灯光衬着,她像一个俯身要拉我上天堂的天使。我亲爱的宝珠,傻矬傻矬的宝珠,从童年时代姗姗而来的长着胡子的宝珠,此时此刻,终于化身为神。我热泪滚滚,呆立在原地。

“你发愣了,路师傅。”

我说我看清了,然后慢慢地念给她听:

黑夜,有如正午般庄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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